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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首十年 | 第六辑·城北旧事
发布日期:2023年03月23日 来源:原创 阅读:321 分享到:

“快点,看看几点了?再不跑起来就迟到啦!”我看向北方。

大片低矮又古老的平房身后,远远地横亘着一条奇怪的火车站,它的建筑风格奇怪到我只能用“一条”来形容。极目之远,无头无尾。像一条桀骜的黑色巨蟒,不知去向哪里,只是雄赳赳却又不屑一顾地路过我身处的这座烟火小城。

“哎哟,我的小少爷,才八点半,还早还早。”爸爸看完时间,把手机揣进兜,不慌不忙地赶上前来。

“还早?什么海藻水藻的。哪个都不早了!”说完,我又拖着行李箱拼命跑了起来,任由它的四个轮子在地面上滚动、摩擦、翻腾、起舞……

或惊醒,或渐醒,我曾无数次从梦中回到现实,脑海里挥之不去的都是这个无限大的小城。

除了城北那条奇怪的火车站和大片低矮古老的平房,城西有画满了敦煌壁画的哥特式教堂,城东有洛可可风格设计的徽州古戏台。小城甚至还有自己的名字,叫“东池”,两个字被绣在金灿灿的锦帛上,精心装裱后挂在了城南破旧逼仄的城门头。

不知道是不是我的专属梦境,近许多年来,小城一直是我梦里的常客。

在小城里,我是最大的王。

饵块

而今天,不知哪里飘来的香,叫醒了我这个城里的王。

迷迷糊糊的睁开眼,眼前的办公电脑屏幕自顾自地切换着屏保图片:鲁家院子、昭泸高速……

看了看时间,2019年12月21日,晚上八点半刚过。

看来我是从晚饭后一直睡到了现在。

秦姐还没回宿舍,坐在自己的座位上一边和远在长沙读大学的女儿视频,一边用烤火器烤着饵块,桌边还放着一罐腐乳和一包单山蘸水。

秦姐见我醒了:“欧阳,吃不吃?香得很!”

“吃!吃两块。”我伸了伸懒腰,把身体舒展开,用几乎枕麻的双手感受着烤火器射程以外的寒冷,立马便有了食欲。

回想起2017年初来乍到时的惊讶,我第一次见识到,原来烤火器上面这层是用来烤东西吃的。生长于江西的我很少吃到烤制的食物,更不要说如此烤法。

干不干净?烤没烤熟?吃了会不会拉肚子?这荒郊野岭的去医院怕是要一个小时?我总是会优先考虑这些“不食人间烟火”的问题。

妈妈曾说:你外婆的爸爸,也就是我的外公,以前是个秀才,乡里最有文化的。

我总归咎于此:我们家这酸臭书生的基因,隔代遗传的跨度还挺大。

第一个用此法烤熟饵块并且推荐我吃的人就是秦姐。

那时出于对这种充满烟火和乡土气息的做法,我打心底里排斥。但又出于礼貌,傻笑着乐呵呵地收下,并且当着她的面十分勉强地抿下一口……

出神的这几分钟,秦姐已经把饵块烤好送到我手边。

我接过热腾腾的美味大快朵颐起来,丝毫没了那个两年前“问题少爷”的影子。

网吧

从镇雄指挥部的驻地去一趟县城有15公里。

镇雄的冬天特别冷。尤其在驻地。冷到什么程度呢?

会断电,会停水,会封路,会没信号……

最冷的那几天,路面封冻,完全被困在指挥部,哪里也去不了;夜里睡觉会直接冷得从床上坐起来,缩在床头靠发抖取暖;厕所不能上,不仅是因为没水冲,还因为下水管完全被冻住;有限的水资源会被优先供应给食堂而不能用来洗漱,连着十几天都可以顶着造型迥异且富有设计感的发型出现在大家面前。

一向有偶像包袱的我,这种情况下必然是不敢见人的。即使有人来找我办事,我也会尽量加快处理尽早送客。

——万万没想到可以这样提高工作效率。

好巧不巧,今天要去楼上找财务交接工作。

简单鼓捣了一下自己的形象,因为好几天没洗头,很容易就搓出一个乍一看还行的发型。

“真是成也油头,败也油头。”我悻悻自语着。

在财务交接完,恰巧另一个管理物资的同事也在,三个人略略寒暄了几句。

“你身上……”我闻了闻财务的身上,有点迟疑,“有股人味。”

“人味是什么味道?”物资的同事反问我。

“嗯,就是,要不……你闻闻我看看?”我确实很难解释什么是人味。

三人互相闻了闻,都看着另外两个哈哈大笑起来。

“反正明天是周天,我们今天进城里开个酒店洗澡吧!”物资提了个相当诱人的建议。

一拍即合,说走就走,当晚就收拾细软进了城。在路边的蔡师羊肉米线吃了晚饭,又在酒店各自整顿完自己,已是夜里十点多。

镇雄县城并没有合适的娱乐场所,而酒店窗户正对着一块网吧招牌。“联众网咖”,我甚至还记得那个网吧的名字。

对!在网吧做回自己,做回那个都市弄潮儿!

于是又一拍即合:网吧通宵!

……

“回了回了,熬不住了。”我被人从椅背上推醒,耳边还残存着同事的声音。

睁开迷蒙的眼睛,依次确认了当下的几个要素:我在网吧,我刚刚睡着了,我旁边财务和物资的两个同事也一脸困意地看着我,刚刚推我的人大概是物资的同事,以及,现在才不到凌晨十二点。

我瞬间醒了一半——这就是一个小时前信誓旦旦要通宵的三个都市弄潮儿吗?

“实在是太瞌睡了,回酒店睡吧。”财务补了一句。

说是好笑,却也无奈。三人一起回了酒店。

那晚没有网吧通宵,没有都市弄潮儿,只是一个房间、一张床,三个人横着就睡了。虽然不能把整个身体都放在床上,但睡的尤其香。

自那天以后,我们像是有了革命友谊,亦或是把对方当成了亲人。物资年龄最大,叫大表哥;财务的第二,叫二表哥;我最小,叫小表弟。

秘密

由于指挥部低处偏远,大多数同事都只能每天重复着“宿舍-办公室”两点一线的生活。大楼晚上一直没有固定的锁门时间,保安大哥见楼里没灯,证明没人了,才会把大门锁上。

因此,办公楼这个便于集中的场所,除了办公及加班这些本该就有的职能外,还承担了绝大多数团建、娱乐、吃饭乃至洗漱等一系列业余生活的职能。

或加班,或娱乐,总之习惯了在办公室留到深夜才回宿舍。而我是其中的“佼佼者”。

以至于近些年,我几乎每晚都是最后一个离开指挥部的人。忙的时候修图片、做视频、写材料;不忙的时候看电影、玩游戏、看小说;无事可做或无事想做的时候,就算发呆,也会捱到十二点再回宿舍。

直到有那么一晚,我在办公楼优哉游哉地洗完澡,出来却发现四下里都没了人,急急冲到一楼,大门已经上锁。

再三确认没法开门后,心里倒是一点也不慌了。伴着外面此起彼伏的蛙声,慢悠悠回到办公室,用秦姐教的法子烤了片饵块,小碎步顺着台阶跳着上了顶楼,搬出一把小藤椅,斜躺上去,吃着饵块,看了不知多久的星空。

空荡荡的山谷里,视界范围内,天地之中,只我一人。这才是真正的王,此刻此地最大的王!

然而一个人久了自然坐不住的。

即使是最大的王,也不会整天坐在王座上吧。我这样想着。

在手机通讯录里翻找还有谁可以略看我几分薄面,深夜被我叨扰一下。幸而有两个表哥,便群发了求助消息。

“二楼跳下来没事的,一般死不了。”大表哥平时爱好打拳,身手好,点子多,说话更是直接。这个办法虽然可行,但在我这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人身上显然不可行。

“那是你。”我毫不客气地回绝了他。

“一楼会议室的窗户可以从里面打开。”二表哥有个稍稍符合我身体情况的点子。接下来翻窗户的事情已然不在话下。

那晚的窗还是窗,只是多了个狼狈的王。

后来呢,说起来有点惭愧,但更多的是感激:

估计是翻窗的傻样子被监控记录了下来,被保安大哥看见了。自那以后,每天晚上大门永远为我半锁着。

——这几乎成了我和保安大哥心照不宣的秘密。

猪肉

“欧阳,送菜公司屡教不改,这次送来的猪肉又是坏的,你看,我拍了照片!”

指挥部需要管理的工作非常琐碎,食堂也是其中之一。好在梅姐在后勤方面是个很细心的助手。这次是梅姐来找我反映送菜公司的问题。

“让他们退回去重新送。”我不擅长、更加不爱处理这些“家常事”,更何况当地人都操着一口浓郁的镇雄话,交流起来实在是困难,所以一应事务都会拜托梅姐。而梅姐也总能按照我的安排执行的很好。

“好。”梅姐答应后就去楼下找送菜公司的人理论。

没错,逃避可耻,但有用。至少在那之前我一直都这么觉得。

“欧阳,我们宿舍的房东来电话说要补交房租。”又一个同事打电话来反映宿舍房租的问题。

“不是按年交的房租吗,怎么要补交?”我心生疑惑。

“这个老太太说去年是闰四月,按阴历算一共13个月,我们少交一个月。”同事抱怨着这个荒唐的事情。

“好,我知道了,等下解决。”我挂了电话,又想到了万能的梅姐。

“欧阳,超市送货来了,但这次他们不给优惠价,说是挂账的不能享受活动优惠。”不等我解决上一个问题,新的问题接踵而至。

“欧阳,我们宿舍下水道堵了,不知道是谁昨晚在这儿洗菜,菜叶子都还飘在这上面。”

“欧阳,你来看看这儿……”

接连不断的事涌了出来。

“欧阳,要不你还是亲自处理一下,给他严肃地说说,我怕他过几个月又开始敷衍我们,什么肉都往我们这儿送。”梅姐从食堂回来了,忧心忡忡地表达了她的顾虑。

可我内心是拒绝的,打心底里拒绝。听不懂的方言,难以沟通的老太太,超市几块几角的鸡毛蒜皮,找不到的堵下水道的真凶,想想就麻烦。

梅姐有些点醒我了,这些问题表面各不相同,实则是我的逃避导致治标不治本。

犹豫之间,牙一咬,心一横,我拨通了送菜公司的电话:“你来一下,指挥部三楼右转第一间。”

五年转瞬即逝。不同的人、事、物,都在见证着当年自以为是的“小少爷”走进城里,走进那些他曾经不屑一顾的烟火气。

同事面前,我未必是个好同事;领导面前,我未必是个好员工。五年来,有过错、有无奈、有遗憾,文章篇幅有限,不能一一细数,但总归是要感谢这个温情的团队,感谢这个团队的塑造者,以及那些把我温暖地保护起来的人们,给了我最大的关怀和体谅。

2018年,大表哥被调去巧家支援白鹤滩移民,偶尔聚在一起叙叙旧,总能有新感慨。

2020年,秦姐不得不辞职回老家照顾老人,我再也没能吃到秦姐的烤饵块。

2022年,我和二表哥都被调离了镇雄。送菜公司还有没有以次充好?指挥部办公楼大门每天晚上终于能按时上锁了吧?大家都还好吗?

【作者:欧阳志  党委工作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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